手记
烟花
凌晨四点,教室里是板正陈列的灰桌黑椅,唯一算得上“装饰”的是深灰色金属多媒体讲台桌。此时还在此地的人,除了我就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胖中年男人,他是一名夜班清洁工。我心里很喜欢他这份工作。这份工作和人打交道的时间甚少,几乎为零。而且,在学校这么一个正派正经,助人走上“正轨”的地方,人们完全可以借工作的方便深夜故意做一些不齿的事情:比如黑板上写下诅咒学校倒闭的咒语,然后再擦掉——但故意留下一点印迹。
今天我无礼地霸占这个教室通宵达旦,有没有打扰到他享受个人恶魔时间?他喜欢这份工作吗?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。
但我知道他要来。之前在学校通宵的夜晚都有遇见过他。所以其实今天我也一直在等他。只不过上次他是一个戴帽子的瘦瘦年轻男人。
我坐在教室的角落。
听见了,清洁车的滚动声——
开门的动静——
我立马正襟危坐,把电脑里的娱乐频道换成屏保。为什么这么做?不知道。
他进来了,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,他一开门走两步就能看到我。
我极想和他说说话!不管说什么!这股巨大的冲动同样也是我后来写下这些文字的原因。
但我最终只是把手在空中挥了挥,作出想要开口解释的姿态,连耳机都没有摘下。他马上向我挥挥手,意思是你就待在这吧,没所谓。他没看向我,我们没有对视。
我也不敢看他。为什么?
摆在我面前的苹果电脑、计算器,我的正襟危坐,和那正经的、代替娱乐频道的屏保,我简直羞得抬不起头!
于是我继续埋头捣鼓我的计算器,头越来越低。我希望他永远不要看到我的表情,它这时候一定很不自然,最重要的是,我不想被误解有哪怕一丝丝的傲慢。
他环顾一周没什么垃圾,就出门了。
过了很久,也许扫完了其他教室的垃圾,他回来擦白板。
他擦白板的时候我仍是低着头的。有一些摩擦的声音和放工具的声音,戴着耳机的我把它错听成了烟花声,那种外面进行着热烈灿烂的烟花盛典,我从离烟花有一定距离的室内听到的烟花音。抬头的匆匆一瞥和清醒的头脑告诉我这绝不是烟花,但我的耳朵听了很久,它说这就是烟花的声音。这种声音给我一种神秘的安全感。
他擦得很慢很慢,我听了很久的烟花声。
最后他擦完了。我余光看到,他在深灰色金属多媒体讲台桌停了下来。他停了下来,双手撑桌低头看着讲台桌上的电脑,停了很久,看了很久。
最后一次他从讲台前走到后排门口经过我,我还是没有勇气抬头和他说些什么,说什么似乎都不对。
我内心很想道歉,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想说对不起。我觉得自己是助长精英主义的混蛋,上午还在读《穷查理芒格宝典》,明天可能还会继续读。我忏悔一切可能闪过的不好念头,一切自发的或被植入的傲慢。